谈《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》

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 辛弃疾

千古江山，英雄无觅，孙仲谋处。舞榭歌台，风流总被，雨打风吹去。斜阳草树，寻常巷陌。人道寄奴曾住。想当年，金戈铁马，气吞万里如虎。

　　元嘉草草，封狼居胥，赢得仓皇北顾。四十三年，望中犹记，烽火扬州路。可堪回首，佛狸祠下，一片神鸦社鼓。凭谁问：廉颇老矣，尚能饭否？

这是稼轩的代表作，也是豪放词的另一个高峰。如果说东坡开创了豪放词，把词只有婉约带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，从此两个词派各领风骚，到了辛稼轩则更大程度的拓宽了豪放词的广度和深度。东坡是个在文化多个领域都有建树的全才，缺有一点不精，就是武事，虽然不是完全不懂，却也不太通，没有什么建树，稼轩却精通兵略，是个军事奇才。所以东坡的词写尽了人生百态，独独缺少武事的深刻描写，这一点正好被稼轩所弥补。

京口就是现在镇江，稼轩多次到过镇江，这首词就是他晚年知镇江府时所作，稼轩一生以恢复宋朝江山，北伐灭金为使命。可惜命途多舛，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，稼轩多次上书请求北伐，却壮志难酬，到了晚年六十三岁时朝廷才有主战派重新启用他，任命他知镇江府就是为了北伐做准备。可是深通兵法的稼轩很清楚这次朝廷并没有准备好，仓促出兵很可能又是一次“隆兴北伐”，所以他对朝廷的这次北伐并不报希望，但他还是接受了任命，想在晚年再为国家出一次力。稼轩再次来到镇江雄心不老，壮志仍在，登上北固亭，吊古凭今，感慨万千，挥笔写下了这首豪放雄文，借古人往事抒发了自己无尽的爱国热情。

词的上阕写了孙权和刘裕两个古人，孙权是三国时期吴国君主，他先是联合刘备在赤壁打败曹操，后又派吕蒙偷袭关羽占据荆州，公元222年受魏国皇帝曹丕册封吴王建立吴国，同年在夷陵打败刘备，致使其死于白帝城。公元229年在武昌称帝，国号吴，后在京口建都，两年后迁都建业（今南京），次年派卫温和诸葛直到夷州（今台湾）。稼轩对孙权评价很高，认为他才是真英雄，这里暗指南宋需要这样一位能屈能伸，雄才大略又有英雄气质的领导人。

刘裕字德舆，小名寄奴，祖籍彭城县绥舆里(今安徽省萧县县城东北)，兴宁元年三月生于京口(今江苏镇江)，他一生颇为传奇，从一个寒门草根出身，投军后因战功卓著当到了内史将军，曾两度北伐，收复洛阳、长安等地，功勋卓著。公元420年刘裕废东晋恭帝司马德文，自立为帝，国号宋，建都建康，南朝开始。刘裕被称为南朝第一帝，他一生战功丰富，破桓楚，灭南燕，大败北魏十万大军，灭后秦，确定了南北朝的基本态势。本来刘裕准备北伐统一天下的，可称帝两年后就去世了。刘裕死后，其长子刘义符即位，昏庸无道做事荒唐，连刘裕的托孤大臣徐羡之、傅亮、谢晦等人都看不过去。于是就发生了历史上少有的大臣废帝事件。公元424年7月，三人迎来刘裕的第三子刘义隆为帝，既宋文帝。

稼轩说刘裕金戈铁马，气吞万里如虎，并不是什么夸张，他真心希望南宋也能出一位像刘裕这样战神般的英主，带领他收复中原，重整山河再建强宋。可是他的理想随着年龄的增长都变成了幻想，所以他说千古江山，英雄无觅处。壮志满怀英雄气只剩一声长叹。当年的舞榭歌台还在，英雄人物却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不复存在。斜阳照着长满草树的普通小巷，人们说那是当年刘裕曾经住过的地方。遥想当年，他指挥着强劲精良的兵马，气吞骄虏一如猛虎！

词的下阙说了四个历史人物，一是刘裕的儿子刘义隆，他想继续刘裕的北伐，可是没有准备充分，导致元嘉北伐失败。二是霍去病，他是汉武帝时期抗击匈奴的名将，21岁时曾经远征漠北，霍去病率军北进两千多里，越过离侯山，渡过弓闾河，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，歼敌70400人，俘虏匈奴屯头王、韩王等3人及将军、相国、当户、都尉等83人，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，并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，这就是史上有名的“封狼居胥”。“封”为祭天之礼，“狼居胥”为地名，是匈奴境内的标志性山脉。随及，又在姑衍山举行了祭地禅礼，兵锋直逼北海（今贝加尔湖）。封狼居胥，成为后代武将的最高理想。辛弃疾对霍去病是非常崇拜的，他的名字也是因霍去病而来。

三是拓跋焘，他是北魏第三个皇帝，最杰出的军事统帅，他率领北魏大军先后攻灭胡夏、北燕、北凉；伐柔然，征山胡，降鄯善，逐吐谷浑。公元450年，南朝宋经过元嘉之治后，国力昌盛，使得宋文帝刘义隆幻想”封狼居胥“。于是七月，宋文帝刘义隆下诏北伐。刘宋前期进展顺利，夺取了济州，进兵围困滑台。但是到了十月，北魏拓跋焘开始反攻，拓跋焘进兵东平，迫使刘宋军队放弃了济州，12月，拓跋焘抵达瓜步，迫使刘义隆向北魏求和。这样拓跋焘实现了“饮马长江”的志愿，而刘义隆只落得了“仓皇北顾”。

四是廉颇，他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，周赧王三十二年（公元前283年），率兵讨伐齐国，取得大胜，夺取了阳晋，封为上卿。勇猛果敢，屡立战功，闻名于诸侯。长平之战前期，采固守的方式，成功抵御了秦军进攻。后为赵括所取代，致使长平之战惨败。九年后，击退燕国入侵，斩杀燕军主帅栗腹，进军包围燕都三月，令对方割五城求和，拜为相国，封为信平君。后赵悼襄王即位，廉颇受到猜忌出走魏国。史书记载廉颇食量惊人，年老时每顿饭还能吃两斗米、三十斤肉，并在饭前披甲跨马驰骋校场。其晚年赵王曾想重用廉颇，派使者请其出山，廉颇为显示自己还能领兵，当着使者面吃下五斗米、二十斤肉并披甲跨马到处奔跑。但权臣郭开收受秦国贿赂有意陷害，收买了使者，谎称廉颇“一饭三遗矢”(吃一顿饭的时间内，上了多次厕所)。赵王遂以为廉颇老而无用，便不复用。之后楚国暗中派人劝说廉颇，廉颇遂前往楚国为将。

在南北朝时，南北双方都出现雄才大略英主互相较量的时候很少，大多数时候是内部的斗争和杀伐。刘义隆与拓跋焘却是一对少见的旗鼓相当的对手，元嘉北伐起初比较顺利，三路大军节节胜利，西路军还威胁关中，取得了一定的战果，但也很快就暴露出了准备不足，用人错误等问题。拓跋焘则展现了超常的军事才能，置中路军与西路军不顾，集中兵力打击东路军，而且利用骑兵优势，多路出击在滑台一举击溃刘宋大军，从黄河流域一路杀到长江边，威胁建康。刘义隆从要实现封狼居胥的理想，到首都戒严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。拓跋焘知道以北魏的实力还灭不了刘宋，饮马长江炫耀了一下武力后就与刘宋议和。

稼轩说这段元嘉草草的北伐，是不希望南宋的北伐也这样，可后来的历史证明，稼轩的担心是对的，宋宁宗北伐结果和元嘉北伐一样，兴师动众初期顺利结果惨败，议和收场，结果都是“赢得仓皇北顾”。从稼轩率义军到南宋算起正是四十三年了，想当年金兵一路烧杀抢掠，烽烟四起，自己带着少数义军一路杀敌来到南宋，烽火归来。回首往事今天依然热血澎湃心潮起伏，瓜步山上有拓跋焘当年饮马长江时留下的行宫，后称佛狸祠的地方，老百姓常把他当成神仙前去祭拜，香火鼎盛的乌鸦都来啄食祭品。

稼轩用“佛狸”代指金主完颜亮。四十三年前，完颜亮发兵南侵，曾以扬州作为渡江基地，而且也曾驻扎在佛狸祠所在的瓜步山上，严督金兵抢渡长江。以古喻今，佛狸很自然地就成了完颜亮的影子。如今“佛狸祠下，一片神鸦社鼓”与“四十三年，望中犹记，烽火扬州路”形成鲜明的对比，当年沦陷区的人民与异族统治者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，烽烟四起，但如今的中原早已风平浪静，沦陷区的人民已经安于异族的统治，竟至于对异族君主顶礼膜拜，这是痛心的事。不忍回首往事，实际就是不忍目睹眼前的事实。以此正告南宋统治者，收复失土，刻不容缓，如果继续拖延，民心日去，中原就收不回了。

稼轩用廉颇自比，希望自己可以像廉颇一样浴血疆场，为国杀敌，建功立业，又不希望自己像廉颇一样被小人猜忌，弃之不用，使自己没有机会上战场为国效力。可悲的是在一年后，当权者韩侂胄一伙人不采纳他的意见，对他疑忌不满，在北伐前夕，以“用人不当”为名免去了他的官职，他渴盼为恢复大业出力的愿望又一次落空。他在六十八岁去世时还在高喊：“杀贼！杀贼！”

一代爱国词人这样走完了一生，悲呼壮哉！

词中用典虽多，然而这些典故却用得天衣无缝，恰到好处，它们所起的作用，在语言艺术上的能量，不是直接叙述和描写，用其他语言所能代替的。同样是用典有人就显得多余和卖弄，而稼轩却贴切自然。所以就这首词而论，用典多并非是稼轩的缺点，这首词正体现了他在语言艺术上的特殊成就。全词豪壮悲凉，义重情深，放射着爱国主义的思想光辉。明代杨慎在《词品》中说：“辛词当以京口北固亭怀古《永遇乐》为第一。”这种评价非常恰当的。

今天我们读这首词依然有很强的现实教育意义。现在的历史学家，或者经济学者算出北宋时的经济总量是当时全世界的百分之八十，就是南宋小朝廷经济也稳居世界第一。这大概也是宋朝是所有统一封建王朝中疆域最小的原因之一，日子过的太安逸，就不思进取了，没有了危机意识。难怪人见了歌舞升平的南宋官员会说：山外青山楼外楼，西湖歌舞几时休？暖风熏得游人醉，直把杭州作汴州。稼轩自己虽然失意，可小日子过得绝对比普通人好多了，他完全可以不问政治，做一个怡然自得的居士。可他终一生都要上战场，都要去为国杀敌，是为了什么？因为他有强烈的民族危机意识，他懂得不进则退的道理，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，早晚会有灭亡的一天。北宋一朝没有收复幽云十六州，收复之日却迎来了靖康之难。终南宋一一朝都没有收复中原，最终有崖山之亡。这就是两宋的惨痛教训，经济总量世界第一又怎么样？历史会记得吗？人们只会崇拜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横扫欧亚，建立最大的陆地王朝。只会记得统一天下开疆拓土牧马天山的秦皇汉武，只会记得封狼居胥勒石燕然，只会记得九州一统威震四夷的隋唐盛世。

今天我们的生活也渐渐好起来了，越来越多的人就开始小富即安不思进取了，开始害怕战争，害怕冲突，害怕对抗。这是典型的亡国思维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拿钱解决不了的。如果说有钱，两宋时期比现在的中国有钱的多，既没有卖来安全，也没有买来统一。一个国家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你的经济有多强大，还要看你的政治，军事力量，更要看你的民族凝聚力，国家动员能力，尚武精神和爱国精神。现在我们国家还没有完成统一，列强仍在环嗣，一个不大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我们停下发展的脚步。实现祖国统一是所有中华儿女的朴素愿望，是所有海外华人的共同心愿，是我民族复兴道路上必须要完成的硬指标。凡我炎黄子孙不能有任何懈怠，应该时刻警醒统一大业还未完成，中华民族仍然处于最危险的时候。不能忘记“四十三年，望中犹记，烽火扬州路，可堪回首，佛狸祠下，一片神鸦社鼓。”的教训，我们要团结、警惕、奋进、不给敌人任何机会，抓住并利用好每一个机会，在不远的将来就能够实现我们共同的梦想。

清狂生

辛丑年三月初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