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桕微丹菊渐开，天高风送雁声哀。

——宋·陆游《秋思》

凋零的草坪上一株鲜亮而艳丽的乌桕树，一树霞绮，万叶飞花，微风中簌簌飘落的片片红叶，犹如一个个缤纷的音符，在霜空下划出静美的音响弧线。心形叶片红得繁盛又萧索，热烈且静美，如燃烧的火炬，映得风霜瑟瑟的鸡龙河水一片彤红，眼前如展开一幅醉美的水粉画。

恕我浅薄，从春到秋我不知从这株树旁经过多少次，但注意到且得知它的名字，却是不久前。“鹁姑声急雨方作，乌桕叶丹天已寒”的清冷初冬（宋·陆游《新黏竹隔作暖阁》）；它优美的树姿，圆整的树冠，经风霜晕染的秀丽红叶，不经意间吸引了我。碧空下它红得惹眼夺目：透明、鲜亮、娇艳，宛若微醉的女子，神韵妩媚、钟灵毓秀；却又不乏星眸微嗔、艳冶柔媚，惹人怜爱。这才想起问度娘，呵，它竟是乌桕树！

此间好景无人识，乌桕经霜满树红。

——清·徐定超《咏乌桕》

我想起了古人的这句感慨。其实，乌桕树的名字早在读鲁迅先生的《社戏》时就得知了，今天才识乌桕“真面目”，多少让我感到遗憾。

梧桐已逐晨霜散，乌桕犹争夕阳红。

——宋·陆游《晓晴肩舆至湖上》

驻足乌桕树前，满树的黄红色叶片簇拥在一起，纯粹、明媚、洒脱。大自然这只匠心之手用一支无形的画笔，细心描染，反复勾画，巧妙地给每一片叶子刷上迷人的色彩。树冠向阳的叶子是一片油亮：呈淡红、橙红、酡红、赭红、猩红；而背阴的叶片却是一色艳丽：渲染着浅黄、明黄、淡橘、粉橘。

团团乌桕树，一叶垂殷红。

——宋·方回《秀亭秋怀十五首》

清霜透明，如碧空落下一抹艳丽的绛云，令人陶醉。

前村乌桕熟，疑是早梅花。

——元·黄镇成《东阳道上》

走近细看，日光穿透朦朦胧胧的树冠，枝头藏着一颗颗小果实，圆润细密，珍珠一般。有的已经炸裂了，颗颗羊脂般的白色种子，三粒挤在一起，悬在枝头，躲在红叶间，影影绰绰，枝叶摇曳，犹如点点白梅，红叶更显纯清雅致。

正如郁达夫在《江南的冬景》里所写：“像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，则红叶落后，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，一点一丛，用照相机照将出来，可以乱梅花之真。”

千林乌桕都离壳，便作梅花一路看。

——清·杭世骏轶句

霞标青枫林，雪绽乌桕实。

——明·刘基《早发建宁至兴田驿》

这诗情画意，烘托出冬日的悠远与宁静。呈现出红叶外的另一种美丽，给人一种洒脱的视觉享受。

乌桕数家村，渔樵自作邻。

——宋·方一夔《秋晚杂兴十二首·其二》

“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，两岸边的乌桕，新禾，野花，鸡，狗，丛树和枯树，茅屋，塔，伽蓝，农夫和村妇，村女，晒着的衣裳，和尚，蓑笠，天，云，竹，……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”。由鲁迅先生《好的故事》这段文字，可知在江浙一带河岸栽种乌桕树比较普遍。

乌桕平生老染工，错将铁皂作猩红。

——宋·杨万里《秋山》

“你坐在船上，应该是游山的态度，看着四周物色，随处可见的山，岸旁的乌桕，河边的红蓼和白萍，渔舍，各式各样的桥……”这是周作人《乌篷船》里的一段文字。这两段异曲同工之妙的江南水乡生活印记，都有乌桕树的身影。

乌桕婆娑解耐寒，一经霜信便成丹。

即今未到清秋节，都作寻常野树看。

——清·凌廷堪《咏道旁乌桕树》

乌桕喜湿，而江南多河流，适宜生长。同时，乌桕还是一种经济树种，它夏初开花，是重要的蜜源。叶能做黑色染料，用来染布。乌桕种子提取的油脂，可制作蜡烛、肥皂、油漆等，乌桕树因此又被称作蜡烛树。同时，乌桕的叶、根、皮可入药，具有清热解毒、消肿、通便之功效。古时缴纳乌桕的籽粒还可以抵农家的赋税。故而，江南家家户户都在田埂湖岸、山野湖泽栽种乌桕树。

明代王象晋《群芳谱》记载：“临安人每田十数亩，田畔必种臼数株。……江浙之人，凡高山大道，溪边宅畔，无不种。”

江边石上乌桕树，一夜水长到梢头。

——宋·曾纡《清樾轩二首·其一》

正因为江南遍植乌桕，清代藏书家王端履曾质疑唐代诗人张继的《枫桥夜泊》诗中的“江枫”极可能是被错认的乌桕。他在《重论文斋笔录》中说：“江南临水多植乌桕，秋叶饱霜，鲜红可爱，诗人类指为枫，不知枫生山中，性最恶湿，不能种之江畔也。此诗‘江枫’二字亦未免误认耳。”

落日啼乌桕，空林露寄生。

——唐·张祜《江西道中作三首 其三》

还有人说“乌啼”也不是乌鸦在啼，而是乌桕鸟鸣。因为乌桕树上生活一种吃乌桕种子的“乌桕鸟”。这有诗为证：“杜鹃花发杜鹃叫，乌桕花生乌桕啼”（唐·张祜）。

打杀长鸣鸡，弹去乌桕鸟。

愿得连暝不复曙，一年都一晓。

——南朝民歌《读曲歌》

余冠英先生在《汉魏六朝诗选》这首诗下注释：“‘乌桕’，又叫鸦舅，候鸟名，形似老鸦而小”。通常也写作“乌臼鸟”。

门前乌桕花，颇怪乌来频。

问知八九雏，翅短青尚新。

——宋·敖陶孙《送袁度这挈家之任》

这种鸟常在半夜凌晨叫唤，而乌鸦不会在半夜三更鸣啼。

独木桥边乌桕树，鹁鸠飞上上头啼。

——明·孙蕡《寄高彬》

天地素净，一弯浅水，杜鹃鸟在杜鹃树上深情地叫，乌桕鸟在乌桕枝上欢快地鸣。这则掌故也不失为对张继诗的一种别解。

步绕苍苔自咏诗，吟情惟有涧泉知。

山猿忽地来偷果，攀断庭前乌桕枝。

——宋·余观复《步绕》

潺潺的涧水，青青的绿苔，诗人正苦吟构思，可惜被偷摘山果子的猿猴折断乌桕树的“咔嚓”声打断了。正是这大自然的物我和谐，乌桕便被古人称作相思树、故乡树。

填却瞿唐峡，郎船何处流。

门前乌桕树，留著系郎舟。

——清·毛澄《巴女词·其一》

女子望着远逝的帆影，她多么想江畔的乌桕树能系住情郎的那一叶漂流的扁舟。

阿郎几载客三秦，好忆侬家汉水滨。

门外两株乌桕树，叮咛说向寄书人。

——明·谢榛《远别曲》

郎哥远去了秦地，阿妹留在汉水边的家乡，相隔数年惹相思。有人要去情郞所在地，阿妹反复叮嘱捎信的人，见到在外多年的情郎，一定要带话给他，从前情郎常来常往、几番流连的门口两棵乌桕树，高了粗了。树犹如此，人何以堪？

醉时忘记来时路，借问行人家何处。

只寻古庙那边行，更过溪南乌桕树。

——宋·辛弃疾《玉楼春》

诗人酒醉找不到回家的路，行人告诉他，往古庙那边走，过了小溪的南边，家就在有乌桕树的地方。

门前乌桕树，霜月迷行处。

——清·顾贞观《菩萨蛮·山城夜半催金柝》

可见这乌桕树是家的“向导树”，是故乡的标志，家的坐标。

枫香乌桕两相依，红叶随风伤别离。

——唐·李白《小溪秋色》

在乌桕树红霞弥漫天宇之际，可温一场旧梦，可拾一地乡情！

清秋霜未降，乌桕叶先红。

——宋·何筹斋《溪轩即事》

现代，乌桕还是外交上的友谊之树。原林业部曾把浙江的乌桕列为出国展品之一，让国际友人看到我国这一著名的树种。1964年2月，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副总理访问巴基斯坦，在巴首都伊斯兰堡的夏克巴利山上，亲手种植了中国乌桕树作为访问的纪念。

红叶秋山乌桕树，回风折却小蛮腰。

——南朝·唐氏轶诗

冬叶绚丽的乌桕树，流光溢彩，美不胜收。不爱都不行。初冬里它靓丽的色调温馨迷人，有一种仙境之美。

日暮伯劳飞，风吹乌桕树。

——南北朝·齐·无名氏《西洲曲》

那袅袅落叶更如飘来一笺红红的请柬，让冬的凄凉一扫而光。沉浸于这醉人的乌桕树下，怎不叫人流连忘返？

-作者-

朱少华，莒南县人，中学高级教师。喜欢写作。教学论文、散文随笔、诗歌、剪纸等作品，散见多家报刊及网络平台。在征文及网络文学作品大赛中多次获奖。